《挣扎的成长》二十章:一边是绝望的婚礼,一边在绝望中新生
作者: 曾高飞锐思想 来源: 原创 2020-11-18 10:24
编者按:应粉丝强烈要求,从今天起暂停财经文章发布,改成连载《我们的70年代》系列长篇小说第一部《挣扎的成长》(原载中国作家协会官网中国作家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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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一度的高考,正当一年最热的时候,也是全国最火的大事,改变着数以百万计的孩子和家庭的命运,也牵动着亿万群众的神经。
前两天的考试,祁宏十分顺利,感觉良好。那些题,就像自己的手脚器官一样熟悉,做起来得心应用,无障无碍。
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堂考试,还是出事了。祁宏走在前往考场的路上的时候,突然窜出来一个社会青年,趁其不备,夺下他手上的文具盒,撒腿就跑。文具盒里有笔、有准考证,事关重大。
祁宏急了,不顾一切地追赶,追了两条街。后来在校外守护孩子高考的家长的帮助下,祁宏从那个青年手中夺回了文具盒。经过这么一折腾,等祁宏火急火燎地进了考场,已经开考十多分钟了,心情也一时难以平静下来。尽管后半程奋力追赶,争分夺秒,到交卷铃响,还有二十来分的题空在那儿,没来得及做。可只要做过的,祁宏还是比较有把握。
这是整个高考,祁宏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地方,可也瑕不掩瑜。走出考场,祁宏认真地估算了一下分数,总分应该在640分以上。这个分数,上重点大学,是没有问题的,但可能要与心向神往的北京大学失之交臂了。
只要有个重点大学读就成了,是英雄不问出处,每个大学都出拔尖人才,就像当年在镇二中读初中,最关键的不是上哪个大学,而是有没有大学上。
考完当天晚上是全班毕业庆祝聚会,祁宏没有心思参加。走出考场,回到宿舍,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,祁宏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四明山。
祁宏实在太想见高燕了,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面了。虽然祁东县城与四明山,只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,高考前夕,他就呆在学校,认真复习应考,没有回去过。高考前,他一直想回去见一下高燕,然后再参加考试,但他最后还是把这个想法扼杀了。
祁宏太想把高考的情况告诉高燕,跟她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,一起商量一下如何把高燕落下的功课补上来,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做高燕的老师,利用暑假,帮助高燕迎头赶上。
坐在回四明山的大巴上,祁宏满心幸福地憧憬,读完大学,如果做学问或从政,就选择到首都北京;如果想挣钱就去广州深圳或上海;如果要照顾家庭,就选择在长沙找份工作,谋个职位。
到底在哪个城市安家落户,得听高燕的,她喜欢哪,他就带她去哪。反正是在大城市生根发芽,开枝散叶,安家落户,生儿育女。记得小时候,高燕跟他说过,长大了,要到大城市生活。
这个梦想,眼看就要成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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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还没做完,就到了四明山。
在村口下车后,祁宏四处看了看,没有看到高燕在村口翘首以待,等他从高考战场上凯旋归来——这与他期待中的完全不一样。祁宏有些失望,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高家大院,门是虚掩的,也静悄悄的,看不到高燕的蛛丝马迹。
祁宏有点压抑,有点慌乱,觉得气氛不同寻常。村里有些人见到他,打个招呼,除了问候他的高考情况,还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,他们的表情都有点怪怪的,看得祁宏心里慌慌的,心里发毛。
跨过自家门槛,走进堂屋,祁茗已经迎了上来。
祁茗没有问儿子的考试情况。学习上的事情,儿子从来没有让她操过心。儿子上大学,只是一个时间问题,时间到了,大学的门就向他自然而然地敞开了;只是上哪所大学的问题。这个她不懂,由儿子自己做主,儿子的选择,她都支持。
“高燕和张伟订婚了。”祁茗轻描淡写地对儿子说,她希望儿子能够面对和接受这个既成现实。
什么?高燕订婚了,跟张伟?
祁茗轻描淡写的一句,对祁宏却是晴天霹雳,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祁宏怔怔地站在堂屋中间,行李从手上滑落下来,砸在地上,发出砰的一声脆响。
母亲的话,就是一把刀子,狠狠地插在祁宏的心脏上。
一阵锥心裂肺的疼痛,从插刀的地方升起,迅速地蔓延到全身,将祁宏整整地包裹了起来,让他艰于呼吸视听。
祁宏做梦都没想到,他和高燕携手并肩,再苦再难,都是相互扶持,不离不弃;却倒在峰回路转,柳暗花明前夕。
那个一心一意地想跟自己到大城市生活的女孩呢?
那个长期省吃俭用,省下一半零花钱来接济自己的女孩呢?
那个放弃学业,远走广东,一边打工,一边挣钱,资助自己上学的女孩子呢?
那个把头搁在自己腿上,满脸幸福地憧憬要跟自己结婚生子的女孩呢?
怎么突然就跟别人订婚了,变心变得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?
祁宏知道高燕不是那种变来变去的女孩,可母亲的话肯定也是真的,她不会骗自己,也骗不了自己。
这一切都怎么啦?这个世界都怎么啦?
一定要找到高燕当面问清楚,即使变心了,祁宏也希望高燕亲口对自己说清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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祁宏顾不了行李和母亲,他转过身,走出门,不顾一切地冲进高家大院。
祁宏看到了正在院子里忙碌的高欣夫妇。
见祁宏闯了进来,有说有笑的夫妻俩马上换上了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,一副很不欢迎祁宏到来的样子。
前些天那个拎着水果和补品,买着钢笔,到学校来看他的男人呢,变脸也变得太快了,就像夏天四明山的天气。
祁宏知道,王红梅对他冷若冰霜是真情流露。女儿都和张伟订婚了,就不欢迎祁宏再来纠缠了,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。
祁宏不知道,高欣对他冷若冰霜是装出来的。看着这个越来越像自己的男孩,高欣心里沸腾着慈祥的父爱,他很想告诉祁宏,自己是他爸爸;但他不敢相认,更不敢妥协,他只有冷若冰霜,横眉冷对,他不能心慈手软,也不能轻易露了馅。
祁宏顾不上夫妻俩的表情,也没跟他们打招呼——他们都把自己喜欢的人许配给别人了,祁宏哪还顾得上礼节,在祁宏眼里,这对夫妻突然间变得面目可憎,不值得以礼相待了。
祁宏噔噔噔地冲上四楼,站在了高燕的闺房外。
祁宏推了一下门,门从里面反锁了,没有推开。
祁宏咚咚咚地敲门,没有人来开门。
祁宏稳了稳情绪,压了压嗓门,唤喊高燕,声音先低后高,先轻后重,越来越大,越来越急,可没有人应答。
可是透过干净的玻璃窗,祁宏分明看到床上躺着人。
那个人背对着自己,龟缩在薄薄的被面里,那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暴露在被子外面,堆散在床上。
错不了,高燕在里面;那个人,就是高燕!高燕都对自己不理不睬了!母亲说的就是真的了!
高燕的不理不睬和冷漠透露出来的关键信息,让祁宏彻底失控了,他一头狠狠地撞在玻璃窗上。
砰的一声,厚厚的玻璃窗破碎了,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,一半落在屋里,一半落在室外的走廊上。
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祁宏额头喷涌而出,哗哗啦啦地流了下来,顷刻间覆盖了祁宏那张扭曲的脸,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,在脚下溅起一片血色的雨幕。
撞击声和玻璃破碎声把高燕震惊了,她转过身,看到了满脸血肉模糊的祁宏站在窗前,额头上的血不断地涌出来。
这一幕让高燕心如刀绞,那颗心也跟着玻璃渣碎了一地。高燕挣扎着下了床,摇摇晃晃地走到窗前,从破碎的玻璃窗里伸出双手,捧起了那张血肉模糊的瘦脸。
高燕泪如雨下,泣不成声。
这一刻,高燕希望受伤的不是祁宏,而是她自己。两个相对无言,只有流不尽的泪,只有破碎的两颗心在咚咚作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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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使这样,高燕还是没有把门打开,放祁宏进来。
这些天,高燕一直茶不思,饭不香,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高考完后回到四明山的祁宏。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那一刻,高燕就知道祁宏兴师问罪来了。最痛苦难熬的时候来了,高燕希望像祁宏没高考之前那样不知情,一切蒙在鼓里,由她一个人来承担这份痛苦。
这脚步声让她心跳加速,满怀期盼;这脚步声让她满心绝望,在痛苦的深渊里再陷进去了一段,让她无法自拔,就像鼻子被捏住了,憋久了一样难受。
她已经跟张伟订婚了,对于这段没有结果的初恋,高燕只能冷处理,让祁宏把自己忘了。
其实,躺在床上背对着祁宏的高燕,早就泪流满面,捂住嘴巴,泣不成声了。
隔着没有玻璃了的玻璃窗,祁宏和高燕绝望地对视,祁宏的眼睛里写满问号。
窗外,祁宏血流满面;窗内,高燕泪流满面。
男人的血,女人的泪,就像在百米冲刺,看谁流得更多,看谁流得更欢。
透过眼前的血,祁宏看到了瘦骨嶙峋,颧骨深陷,脸色苍白,满脸憔悴,了无生气的高燕。高燕的表情告诉祁宏,跟张伟订婚,高燕不是自愿的,她有苦难言。
这段时间,她该经历了怎样的煎熬?
祁宏很想把高燕揽在怀里,捧着她的脸,看着她的眼,用男人的担当告诉她,一切苦难结束了,他们可以开始新的征程了,即使四明山塌下来,有他顶着!
可祁宏进不去。在两个年轻的身体中间,隔着一堵厚厚的墙,他们没办法穿越过去。
高燕把嵌在墙壁上的门,从里面锁了,不愿意再打开了。
隔着这堵墙,隔着这道门,高燕出不来,祁宏进不去。
能够这么近距离地对望,已经是最大的亲近了。
四目相对,祁宏还是那样清楚地感受到,高燕没变,她还是那样爱他,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骗不了他,可问题到底在哪儿呢?
“我考得不错。”祁宏对高燕说。
祁宏还是把这个高燕最期待的高考结果告诉了她。他希望高燕高兴,更希望他们之间,能够挽回,重新开始。
“恭喜你!”高燕没有祁宏期待中的激动,她冷冷地说,“忘了我,忘了过去,好好活着!”
那冰冷无情的语气,让祁宏如坠冰窖。这些话告诉祁宏,高燕确实变心了,一切都过去了,结束了,他和高燕已经回不去了。什么东西挡在他和高燕之间,他在墙外,进不去;她在屋内,出不来;对方近在眼前,却又远在天涯,仿佛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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玻璃的破碎声,也把楼下的高欣夫妇吓了一大跳,不知道出了什么事。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,看到了满脸是血的祁宏,看到了泪流满面的高燕。
一个是儿子,一个是女儿,高欣的心,也像那块玻璃,被眼前一幕击得粉碎,撒满一地破渣。
王红梅被吓晕了,腿一软,跌坐地上,捶足顿胸,呼天抢地,嚎啕大哭。
高欣赶紧把陈晓明喊上来,两个人架着祁宏,下了楼,钻进了那辆桑塔纳。陈晓明开着车,把祁宏送到四明山卫生院止血和处理伤口。
祁宏着实伤得不轻。额头上被玻璃划开一道很深很长的口子。医生给他缝了七八针。祁宏失血过多,伤心过度,躺在病床上,灵魂跟着出窍了一样。
这道伤口,愈合后,在祁宏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疤痕。
那疤痕,是高燕在他身体上和生命中留下来的,是初恋的烙印和伤痕,是一生的烙印,是一生的伤痕,是一生的隐痛。
处理完伤口,从卫生院回到家,祁宏把自己放倒在床上,不吃不喝,开始用绝食折磨自己。
那天半夜,祁宏发起了高烧,说起了胡话,做起了噩梦,他病倒了。
躺在床上,病了的祁宏,天真地想,高燕在知道他生病后,一定会心疼,一定会动恻隐之心,一定会过来看他,一定会跟他重归于好。
可是,第一天高燕没来,第二天高燕没来,第三天高燕还是没来。
在祁宏生病期间,高燕一直就没有来过,残酷的现实让祁宏陷进了空前的绝望中。
其实,高燕比祁宏好不了多少。她也病倒了,发着高烧,说着胡话,做着噩梦,躺在床上,也是不吃不喝,跟祁宏一样。
这两个病床上的苦命恋人,在那几天都不约而同地想着同一个问题:是去死,还是继续活下去?
去死的想法,并没有一直伴随着他们,毕竟他们都还活着,毕竟对方都还活着,毕竟要为对方活下去。也许,那段时间,只要有谁先走出这一步,他们都会走出这一步;也许,那一天,他们私下见面了,也会相约走出这一步。
他们的身边都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形影不离地守护着,两个母亲都坐在床边,抹着眼泪,苍白无力地劝慰着,诉说着亲情,讲述着空洞的人生大道理。
现实告诉两年轻人,这个世界上,没有爱情了,还有亲情;爱情易变,亲情永恒。即使不为自己,也要为别人活下去。
是上吊,是割腕,还是跳进汹涌澎湃的祁水河?
夜深人静,想着怎样去死的时候,祁宏眼前浮现出高燕那张憔悴的脸,耳边响起高燕那句“好好活着”的叮嘱。
死很容易,把头往绳索里一套脚一蹬,把刀片往手腕上一划,把身子往祁水河里一跃,就一了百了,什么都解决了;“好好活着”才真不容易。
感情是如此脆弱,现实是如此残酷,生命是如此苍白。
一段如诗如画的感情,挺过了夏天的狂风暴雨,挺过了秋天的寒风冷霜,挺过了冬天的冰天雪地,却在冰雪消融,溪流淙淙,春暖花开之际,说分就分,说断就断了,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,事中一点余地都不留,事后一点希望都不给,没有比这更折磨人,更让人更痛苦的了。
高燕很想去看望一下祁宏。哪怕不说话,只看一眼,表达一个心意,对祁宏来说,也是一剂良药,说不定可以帮助祁宏站起来。
但高燕不敢面对祁宏,她自己也是浑身无力,泥菩萨过河,爬不起来。
高欣和张伟也不会让她过去。在她生病期间,这两个男人时刻不离地轮流守护在高燕身边,把她看得很紧,让她寸步难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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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燕不忍心祁宏一病不起,一蹶不振。三天后,高燕挣扎着起了床,下了楼,给凌林打了一个电话。
高燕告诉凌林,祁宏生病了,很严重,她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要凌林过来看看祁宏,劝劝他,不要出什么事儿了。
挂了电话,凌林很不高兴。男朋友病了,你高燕不好好陪他,不好好照顾他,你干嘛呢,找我干嘛呢?
但凌林还是觉得事情非同一般,从高燕的哭声判断,这对小情人好像是闹别扭了,而且还闹得不轻,让她觉得很不对劲。上次高燕逃学打工,自己就误会和冤枉了高燕。
反正高考也结束了,正好闲着无事,到四明山走一趟,呼吸一下那儿的新鲜空气,跟祁宏一起交流一下,倒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。凌林把事情跟父亲一说,凌书记也希望女儿到四明山走走,体验一下乡村生活,顺便帮他做一个四明山的农民农村问题的调查报告。
当天,凌书记安排付师傅把凌林送到了四明山。
进了祁家,看到躺在床上的祁宏,着实把凌林吓了一大跳。他面容枯槁,面无表情,有气无力。关键是头上都缠上了厚厚的纱布,那纱布在祁宏头上缠了好多圈,就像电视里陕西黄土高原上的农民围在头上的白毛巾。那纱布上,左右两边是白的,正中央的额头处,结着绛紫色的血痂,好大一块,好像流过很多血。
那个曾经在自己眼里身体健康,满面阳光的男生,现在虚弱得就像一根干枯的黄花菜枝,轻轻一折就断了。
凌林没想到,这两个人的别扭闹得这么大,都要用流血来解决问题了——关键是流了血,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!
凌林的到来,让祁家都很高兴,就像看到了大救星。一直被祁宏状况折磨,无计可施的祁茗,看到凌林来了,如释重负,她开心地想,这下祁宏有救了,年轻人的事情,还是要靠年轻人来解决。
看到凌林,祁宏挣扎着下了地。他的腿有点哆嗦,站立不稳,凌林赶忙搀扶住他,但被祁宏挡开了,他坚持着让自己站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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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的祁家,阴暗、潮湿、狭窄,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。长着细细的腿,尖尖的嘴的伊纹蚊嗡嗡嗡地叫着,飞来飞去,找人就咬。祁家人受得了,凌林肯定受不了,实在不是待客的地方。
“我们出去走走,”祁宏很不好意思地对凌林说。
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室外,缓步行走在四明山的纵横交错的阡陌上。
清凉的山风吹来,祁宏渐渐地清醒了,冷静了,从悲伤的个人感情回到了现实中。
夕阳西下,落日的余晖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黄,也把他们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,投放在稻田里,叠印在一起。
稻田一片金黄,沉甸甸的谷子低垂着头,一片丰收的景象,很多人已经在收割水稻了,耳朵里一片此起彼伏的机器轰鸣声。
四明山上,放眼望去,满眼青翠,郁郁葱葱,生机勃勃。一望无际的黄花菜地,上面金黄,下面青绿,随风起伏,连绵不绝。阳光下的黄花菜闪闪发亮,散发着金子一样的耀眼光芒。
凌林告诉祁宏,自己报考的是清华大学物理专业。
以对大学生活的憧憬为话题,两人话匣子打开了。祁宏告诉凌林,因为准考证被抢,影响了发挥,为保险起见,祁宏没有填报北京大学,填报了湖南大学。
这让凌林很惋惜,如果不是发生那起恶性抢劫事件,祁宏上北京大学是很有可能的。
湖南大学离家近,家里有什么事,可以帮衬一下,想回来就回来了。其实,祁宏没有对凌林说,填报湖南大学,本来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回祁东看高燕方便,但现在这个理由已经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了。
祁宏也没什么大病,只是一块心病罢了。心小了,事就大了;心大了,事就小了。看不开,就是死胡同;看开了,就什么事也没有了。当然,要看淡看开,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需要时间。这个时间,有时候甚至是一生。
晚上,凌林没有回县城,跟上次一样,她与高燕住在一个被窝里。看着比祁宏还要憔悴、还要消瘦的高燕,凌林一下就明白了,心痛了。两个女生拥抱在一起,都难过地哭了。高燕为自己的爱情悲泣;凌林为高燕的牺牲感动。
高燕的感情,让凌林自愧不如,这个农村女孩太伟大了。
那晚上,高燕对凌林一再强调的一句话就是:“祁宏以后就交给你了;交给你,我放心。”
这话让凌林很尴尬,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她。爱情是你情我愿的,不能转让,不能托付。她凌林愿意,人家祁宏还说不准呢。这个时候,也不是祁宏愿意开始一段新恋情的时候,他还没有走出这段感情的阴影。
凌林不想在这个时候盲目介入,更不想成为高燕的替代品,如果祁宏愿意接受她,她希望两人是一个新开始,里面没有高燕的因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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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月下旬,成绩出来,祁宏果真考了650多分,跟他预估的相差无几。凌林考了680多分,还是稳居祁东二中榜首。
8月上旬,录取通知书下来。祁宏被湖南大学录取,凌林被清华大学录取,都算是如愿以偿了。
虽然与自己心中的北京大学擦肩而过,祁宏毕竟考上了湖南大学,湖南大学也是全国重点大学,是湖南省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。
收到通知书,祁家兴高采烈,多年夙愿如愿以偿。
四明山一年难得有几个考上大学的,更不用说湖南大学了。那个夏天,考上重点大学的,四明山就祁宏一个人。
录取通知书被送到村里那天,高欣很高兴,他到了祁家,悄悄塞给了祁茗两万块钱,要祁茗摆几桌,跟乡村邻里一起,好好庆贺一下,高兴一下。
祁茗不想接,可高欣非要祁茗收下不可。祁茗拗不过,只得接了。
前来祝贺的乡里乡亲很多,要么带着礼物,要么塞着红包,把祁家门槛都挤破了。客人来了,祁家就得接待,总不能到吃饭的时候让人空着肚子打道回府吧。这个事,大家都很高兴,觉得祁宏为四明山争光了,聊着聊着,就到吃饭的时候了。要招待就要花钱,餐餐如此,费用也不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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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晚上,高燕到祁家来了。
看得出来,高燕也在慢慢恢复,从那段绝望的爱情中走出来了。
高燕是来给祁宏送存折的。高燕告诉祁宏,密码是他的生日。高燕说那张存折是送给祁宏的贺礼。
高燕把十万块钱全部存在了存折里。
祁宏不愿意接。
既然分手了,高燕成了别人的未婚妻,祁宏就没有理由接了。
可是高燕一句话,让祁宏一边痛心疾首,一边妥协了。
高燕说:“这是分手前给你准备的,只不过迟了点到它主人手上。如果我们爱过,你就接;如果你没爱过我,就算了,我也不勉强。”
他们曾经那样相爱,那样爱得死去活来,他们曾经都把对方当作了自己的全部,这些事实,祁宏不得不承认,也不容他否认,过去是否认不了的,那段感情也是无法否认的。
否定了过去的人,不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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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祁宏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,高燕把自己和张伟结婚的日子定了下来,就是9月1日,祁宏开学那天——高燕用自己的婚礼为祁宏送行,麻痹自己。
8月30日,祁宏告别家人,告别父老乡亲,告别四明山,告别那个伤心地,告别那段苦难岁月,告别那段绝望的爱情,动身前往省城长沙,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涯,开启新的人生。
祁宏要在县城呆一天,参加凌林的谢师宴。那年,祁东县就凌林一个人考上了清华大学,全县各界人士都高度重视。考上清华大学,凌林靠的是自己的水平,而不是当书记的父亲。
谢师宴上,高朋满座,各界名流政要都来了。凌林也邀请了高燕。本来凌林把高燕和祁宏安排坐在一起,希望他们好好聊聊。可是高燕跟另一个姑娘把座位换了,因为心痛,更因为尴尬。
酒席间,隔着中间的桌子,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,祁宏和高燕都傻傻地望着对方,眼睛里是陌生和绝望——一觉醒来,他们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在酒桌上,高燕自顾自地喝了很多酒,一杯接一杯,就像水浒里的孙二娘一样好酒贪杯。
酒席到一半,高燕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,要祁宏扶她回宾馆。
看着烂醉如泥的高燕,祁宏很心痛。他没有拒绝,也没法拒绝。
趁着别人在热闹,祁宏扶着高燕上了楼,进了房间,帮她脱掉鞋,掖好被子,准备离去。
可是祁宏被高燕拉住了。高燕一边含混不清地叫着祁宏的名字,一边无比清晰地要求祁宏留下来。
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孩,看着这个让自己心脏破碎的女孩,祁宏既心动又心碎,他想留下来,不走了。
祁宏附下身,深深地吻在高燕那张因酒精过量显得红彤彤的脸上,他的吻让高燕迷醉,高燕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。
祁宏感觉得出来,这个女孩还是那样爱他,他留下来,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,没有任何强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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醉酒后的,睡着了的高燕,是那样让人心疼,那样让人迷醉。
祁宏既伤心又陶醉,他想,即使结束,也要给这段爱情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。
就在这个时候,敲门声响了。
祁宏打开门,看到了牛高马大的张伟站在门口,满脸愤怒地看着祁宏。
“她是我的未婚妻,”张伟很不客气地说,“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。你没有资格和权利呆在这儿。如果你在这儿,我不会原谅你;今后也不会对她好。如果我在,我会对她一辈子负责。”
这个人的出现和这个人的话,让祁宏感到恶心,可都是事实,也合情合理。
祁宏清醒过来,高燕已经不是自己的了,高燕是张伟的,他们就要结婚了,他确实没有必要,也没有资格留下来,陪高燕过一夜。
张伟要怎样,是他们夫妻的事,与自己没有关系了。
在自己爱情留下的遗憾与给高燕婚姻留下的阴影之间,祁宏只能选择给自己留下遗憾。
“你要好好对她,”祁宏说,“如果你负了她,我不会放过你。”
祁宏说完,回头看了熟睡中的高燕一眼,转身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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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着祁宏消失的背影,张伟得意地笑了,砰的一声关上了门。
迷迷糊糊中,高燕感到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脱下来,她想睁开眼,但眼皮铅一样沉重,怎么努力都睁不开。
高燕梦见自己深爱的那个男生覆盖在她身上,慢慢地进入了她的身体。她感到一阵撕裂的疼痛和无边的幸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,将她吞没。
两行清亮的泪,从高燕的眼角流了下来,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。
在梦里,高燕想,自己还是成了最爱的那个男孩的女人,把一个女人一生最珍贵的东西给了他。
第二天,高燕很晚才醒来。
高燕醒来的时候,身边已经没有人了。但她发现自己裸着身子躺在床上,掀开身上的被子,高燕看到洁白的床单上,开着一张鲜艳的红玫瑰。
想起昨晚那个梦,高燕又幸福,又苦涩。她知道,那不是梦,是真的。她把自己给了祁宏,有这一次,她这一生就没有遗憾了。
高燕依稀记得,那一晚,祁宏一次不尽兴,把自己折腾了好几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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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月1日,是高燕和张伟结婚的大喜日子,高家和张家都很慎重。高欣把祁东县城最好的一洲酒店包了下来,给这对新人举办了全县有史以来最盛大豪华的婚礼,各界各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。
也是这一天,满心伤痛,又满怀期待的祁宏拎着行李,挤上了火车,前往省城长沙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涯。
火车开动那一刻,望着这个渐行渐远的小县城,听着从那个婚礼现场隐隐约约传来的连绵不绝的礼炮声,祁宏心里一片悲凉。
秋天到了,窗外的黄花菜地,叶子渐渐地黄了,开始荒芜。
别了,祁东!别了,青葱的成长岁月!
祁宏要把过去埋葬在这里,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。
在岳麓山下,新的生活,正在等着他。
徐徐启动的绿皮火车上,喇叭里有人在朗诵伟人的《沁园春·长沙》:
独立寒秋,湘江北去,橘子洲头。
看万山红遍,层林尽染;漫江碧透,百舸争流。
鹰击长空,鱼翔浅底,万类霜天竞自由。
怅寥廓,问苍茫大地,谁主沉浮?
携来百侣曾游。忆往昔峥嵘岁月稠。
恰同学少年,风华正茂;书生意气,挥斥方遒。
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,粪土当年万户侯。
曾记否,到中流击水,浪遏飞舟?
在那儿,祁宏希望自己成为搏击长空的雄鹰,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。
那片天空,只有高远,只有蔚蓝,没有忧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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